七月七日,小暑。 我在烤爐般的季節裡第二次造訪京都。空氣中除了蒸騰的暑意,還縈繞著不尋常的氣息。 一股與印象中的京都,截然不同的喧鬧氛圍。 才拖著行李走出地鐵四条站,我便感到此地與幾個月前大不相同。濕潤的東南季風帶來了驚雷驟雨,也吹響了一席浴衣與花火的繽紛舞曲;素來矜持的京都也隨著這首慶典之歌,歡欣鼓舞迎接一年中最隆重的盛事,衹園祭。 從四条站向著鴨川前行,沿途的四条河原是京都首屈一指的鬧區,也是這座歷史古城的現代縮影。仲夏時分的四条大路,商家的窗門飾滿了華麗布幔、遮陽棚下懸掛著纍纍燈籠、高亢的囃子聲在耳畔迴響不絕;比夏日炎陽還要熱情的過節氣氛,為繁華的河原町添上不少歡愉和活力。 就在鬧街的盡頭,四条通與東大路通的交會處,一座赤紅樓門宛如蟄伏的臥龍,徐徐吞吐著眼前的多彩多姿。祂是鎮護平安京的東青龍,也是祇園大祭的主角,八坂神社。 七月十日,建山鉾。 町匠們在毒辣的陽光下忙進忙出,把大大小小的建材組裝成山車骨架。大祭將至的躍動隨著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山鉾,益發濃厚了起來。 我結束了兩天的洛北避暑行回到市區,趕在祇園祭前夕來到八坂神社參拜。 京都的名山大社風姿殊異、各有千秋,但八坂給我最深刻的第一印象,卻是祂『望之不似神社』;這裡沒有稻荷的林立鳥居或出雲的宏偉拜殿,反倒有著中土佛寺風格的樓門及本殿。獨樹一幟的建築樣式,正巧呼應了祇園八坂與眾不同的身世 – 祂不但是位飄洋過海的新移民,還出身日本的頭號冤家,韓國。 卻說在一千四百年前的飛鳥時代,日韓兩國仍彼此交好,經常派遣使者禮尚往來。出使的外交任務短則幾月、長則數年,思鄉之情總是難免,一名韓國的使臣伊利之就因為懷念故土,在日本建了座小祠堂供奉家鄉的神明,牛頭天王。這位頭頂牛角的天王大人出身印度,是佛陀弘法聖地『祇園精舍』的護法神。隨著佛教東傳,牛頭天王來到朝鮮半島,被奉為新羅牛頭山的山神;爾後又追從伊利之的腳步飄洋過海,在山城國八坂鄉的山坡上落了腳。 大和民族向來不善於接納外人,但對外國的神佛似乎就另當別論。韓國大使在畿內蓋廟之事不但沒有遇上反對,還得到朝廷的鼎力支持;老百姓也很快就認同了這位來自朝鮮的印度神祇,把祂視作天照大神之弟『素戔嗚尊』的化身虔誠祭拜。公元656年,以牛頭天王故鄉起名的『祇園感神院』在京都正式落成,附近地區也從此得到了流傳至今的名稱, 『祇園』 。 七月十六日,前祭宵山。 金烏西墜、玉兔初升,終年
『外公外公,這裡在哪裡?為什麼會有大大的木頭門?』 『這是伊勢神宮喔,是日本神明的家。這些建築物叫做鳥居,是祂們家裡的大門。』 『伊勢神宮裡住的是哪一位神明啊外公?祂叫什麼名字呢?』 『祂叫天照大神,是日本的太陽女神喔。』 『太陽女神耶!祂一定有什麼偉大的故事吧?講給我聽好嗎外公?』 『好好好,我就來跟你講講阿公到伊勢參宮,還有太陽女神找新家的故事吧。』 這是上小學前的我,在外公家裡的日常。 外公早年從事貿易業,因為工作關係時常造訪日本。三十年的往返積累得不僅是工作經驗,更是對日本文化的喜好與涵養。我雖然錯過了與外公同遊的時機,卻從他身上繼承了對日本的熱愛;快樂的童年對我而言,就是坐在外公的大腿上,聽著他一篇又一篇精彩的日本旅遊物語。 天照與伊勢神宮,是外公的故事中我最難忘懷的一則。 『 神宮是日本的心之源流 。等你有天去過伊勢,你就會明白阿公的話』。他如此為自己的神宮故事作結。 那時的我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,只是默默將它牢記心頭。於是在整整二十年後,當我終於有緣踏上日本的土地時,就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騰出時間,親身走一趟外公口中日本的『心靈故鄉』。 清晨六點出發的近鐵特急在三重縣伊勢市駅緩緩停下,睡眼惺忪的我拎起了背包,趕在車門關閉前跳上了月台。從需要兩個半小時車程的京都前來參宮並不是最明智的安排,但想到三、四百年前的日本人單憑雙腳也要從家鄉走到此地的決心,便覺一早五點的鬧鈴實在算不上什麼。 相較初春京都的陰晴不定,位在志摩半島的伊勢市以濱海小城的藍天迎接參拜者的到來。我頂著陽傘走過尚未甦醒的市街,不消多時就在道路盡頭見到茂密的松柏、遍地的玉砂和兩旁巨大的木造常夜燈。這裡是俗稱 『 外宮 』 的豐受大神宮,也是我伊勢參宮之旅的第一站。 自古以來,社會上的賢達顯要旁總有幾位精明能幹的助理,幫忙經手這些大人物的日常雜務。人猶如此、神亦當然,外宮的主神『豐受大神』,便是天照身旁最趁職的小幫手。 相傳在日本第21代雄略天皇時的某天深夜,天照大神突然出現在天皇的睡夢之中。 『我在伊勢孤身一人,飲食起居諸多不便;希望您能到丹波國,請來當地的豐受大神與我作伴。』女神在夢裡這麼說道。 於是在天照的盛情邀請下,掌管稻作豐收的女神豐受大御神從京都北方的丹波來到了位於『沼木之鄉、山田之原』的伊勢外宮,成為太陽女神的『御饌津』,也就是廚師兼管家。因為這層緣故,日本傳統的參宮須由外宮開始;畢竟在